从我记事起,就没看到父亲有过笑脸。除了对我爷爷、妈妈态度好点,对我们兄妹几个特别严厉。小时候我就怵他,听我妈说,新中国成立那年,18岁的父亲就在吉林省石嘴子铜矿参加了工作。1958年9月份调到了皇冠手机(中国)官方网站。
说实话,父亲这一辈子不长,他一直从事比较危险的工作,支护技师。我所知道的,支护工是哪里有险情就出现在哪里。我印象最深的是父亲总出门,当时他工作单位在铜矿峪矿,后来调到篦子沟矿,可是,像横岭关隧道、胡家峪矿、就连唐山险情他都去过,有时候是坐飞机去的,是去那里救人。小时候很纳闷,父亲的工作服为什么老放在家里?后来我才知道,不管任何时候,只要听到指令,父亲就快速地换好工作服,立刻出发,他在争取每一分钟,在和死神抢夺生命,所以不敢延误一点点的时间。只要父亲离开家门,总是随身背着他的工具包。我很好奇,就偷偷翻出来看,里面有木工斧头、刀锯、大钢钉、尺子,还有些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。没料想,当时我就被父亲修理了一顿,然后凶巴巴的对我说:“再敢动我的东西就敲断你的手!”我那时候不过十来岁,还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。心想,不至于吧,我还是不是你亲儿子?最严重的一次教训,我记得最清楚,我从选厂后面捡回来一个废旧空气开关盒子,觉得可以当箱子用。当我兴高采烈的向兄弟姐妹们炫耀的时候,我父亲回来了,一看,二话不说,按在凳子上就是一顿暴打。打完后,叫我哥押着我送回原处。父亲只说了一句:“公家的东西,一个钉子都不许动。”我的屁股青紫了半个月,长大以后,我明白了,对父亲只有敬仰的份。
我们兄弟姐妹七个人,最愿意做的是等着父亲从外面开表彰会回来,不仅有糖果,还有各种小礼物,比如几个玻璃弹球,一个小木刀,几个彩色橡皮筋,爷爷和母亲也有礼物,好吃的烧饼和一个大红本子,红本子里面写着“奖给沈长友同志……”
那年矿里在灯光球场开大会,我也挤在人堆里,看着父亲戴大红花,端坐在台上。说是井下斜坡道塌方,一下子埋堵了13个人。我父亲他们第一时间赶到现场,全力抢救了三天两夜。最后救出了12名工友。我不知道父亲在井下是怎么救的12条性命,只知道父亲回家睡了一天一夜。我觉得父亲好辛苦,好光荣,在小伙伴面前,感觉自己也不一般。等到父亲醒来,我讨好地说:“爸,那天我看到您了,在主席台上。”没料到父亲吼了一嗓子:“滚!再多嘴我一巴掌乎死你!”吓得我抱头鼠窜。我不知道哪里说错了,委屈得掉眼泪。我妈过来跟我说:“你爸心里正难受呢,你招惹他干嘛。”为什么啊?我妈说:“还有一个人没救活,你爸他心里过不去。”
父亲话少,爱琢磨事。他会把混凝土配料池改造成自动化,也会把焊接管套丝弄一个专用小车床。在家也是绝对权威,对我们也是严得不得了,比较受宠的也就是我小弟。1980年元月10日那一天,之所以我记得清楚,是因为那天日子特殊。头一天我小弟就得意的跟我说:“明天我生日,爸答应了,下了班就给我买礼物。”那天我还是照常疯玩,到半中午的时候,突然听到大喇叭里广播,喊人到医院献血,说是矿里出事了。当时我也混在人群赶到了医院,我亲眼看到了两个人,一动不动躺在床上,从头到脚盖着白布。当时心里就像打鼓一样,惶惶觉得哪里不对劲了,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,掀开第二个床单的时候,我看到了父亲!紧闭着眼睛,嘴里淌着一丝血水,青紫的脸上像刷过一层灰浆,隐约能看到细微闪光的铜粉,就像是一尊没有立起来的雕塑…
父亲就这样走了,来不及和年迈的爷爷告别、来不及叮嘱操劳的母亲、来不及看一眼他的孩子们、来不及给小弟过生日……那时我才知道什么叫撕心裂肺!爷爷眼睛直直的,坐在那里一动不动,母亲和大姐哭得昏过去了,小弟一遍一遍喊着:"爸一一!你说话不算数,答应我的卷笔刀还没给我!爸一一!你醒醒,我不要了,爸--!你醒醒!我听话!"
父亲是在检查669平巷8号穿脉通风井格筛的时候掉入溜井的。他前一天开会回来,不放心昨天另一个工友的棚井工作,就带了徒弟去检查,没想到还就真出了问题,在他最后时刻,把一个徒弟推出险区,来不及抢救第二个徒弟,自己也跟着一起掉落下去,那年父亲还不到50岁。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父亲在生命迹象消失的那一刻,想的是啥。听人们说,救出我父亲的时候,他的手紧紧拉着徒弟的手,就像焊接在一起,费了好大力气才分开。
我父亲的追悼会是在大俱乐部开的,省里、公司、各厂矿、学校、医院都来了人,主席台上摆满了纸花。我父亲的生平很简单,但是真的很不平凡。悼词里说,皇冠手机(中国)官方网站公司至少有二十一条生命,是我父亲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。他这一辈子总共参与救了四十三人,他们都记得父亲,每年总有人来给父亲坟上上一炷香,就连费子文老总也没忘了父亲。有时候这人啊说不来,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。父亲安详地走了。虽然他没有看到大红的证书和金灿灿的奖章,却把对职工的大爱永远留在中条的史册里。
父亲永远沉默了,但我总能听到父亲说过的话,句句掷地有声。我爷爷、母亲、兄弟姐妹们都想念他,牵挂他,他在天堂知道吗?父亲跟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,但留给亲人们的回忆、敬爱,成了我们之间永久的话题。(沈广恩/口述 师旭升/整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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